能見的世界裡只剩下紅色。

出口指引燈或是招牌霓虹燈?不管是哪種,那些紅色燈泡在他眼眶裡旋轉,留下半個圓的軌跡。 痛覺遲緩的攀上神經,他在很久之後才開始覺得身上像被砂紙舔過,又刺又麻。

不知道那聲音是他撞到垃圾桶蓋上連帶打翻那個大鐵桶造成的,還是別人拳頭砸到身上在體內震盪後產生的回音;現在大概連巷尾野貓的叫聲傳進耳膜都會變成同調的高頻轟鳴。

像是飛機引擎的噪音。 像是心律在螢幕上呈直線時儀器發出的尖叫。

他一直不懂為什麼有錢人老是把降落時間訂在三更半夜。

所幸夏季晚上的氣溫剛好,這段等待飛機閃燈出現在視野的時間中,不會流汗脫水,不必穿上鐵櫃裡又重又硬的笨外套。

缺點是有點無聊。 清晰到讓人感覺煩躁的夜空,背後兩盞大燈照出ET的飛船光圈,影子從腳底向跑道另一端拉長,旁邊數十顆發光紅點連成兩條跑道指引線;沒亮的那幾顆會成為他明天的工作。

能看見的只有這樣,連隻老鼠都沒有。 就是這麼一回事。有點無聊。

在私家機場打工時的記憶湧上來,一同浮起的還有張臉。 好吧,形容為「一張臉」並不準確。畢竟在他腦子裡出現的是一雙藍綠色眼睛,塞在耳後的金髮,開闔說話的嘴唇,被他人體溫覆蓋的手,以及年輕溫潤的嗓音。

皮靴。欄杆。A型。 717。紅茶。耳鳴。

接著浮現的片段記憶就沒這麼有邏輯了,像幻燈片那樣一張一張、閃來閃去;或許是他老毛病犯了,又或許只是他今晚讓太多伏特加和其它東西浸入大腦。

無論如何,他得去找那個人。

再張開眼睛,世界裡仍然只有一片紅色。

門在兩聲叩響後被打開,來者關門並摘下帽子的同時把他全身打量一遍,最後停在他臉上。 你比我想的還慘。那人脫下手錶、捲起袖子,站到他身邊。孩子們一大早就向我報告有醉漢昨晚在巷子打架。你記得這件事嗎?

他有些呆滯地任憑對方從手裡拿走鑷夾,讓紙張脫離藥水,再用木夾掛到繩子上。 不——他停頓了會,伸手揉太陽穴時摸到紗布和膠帶,剩下的句子伴隨嘆氣。我好像該去見柯賽特。

後來他在椅背找到夾克,在洗手台找到菸和打火機。即使紗布已經變髒,他也已經不記得是誰替他包紮,但鏡中的男人看起來遇到一個技術不錯的人,讓他還有個人樣。

最後他在空杯子裡找到車鑰匙,這期間另一個傢伙手腳俐落地又洗好了一組照片。 嘿,布萊克。接手工作的人喊住他,用手比劃自己的臉示意。 很高興這次不用打昏你,但去見那位先生之前或許先去換藥?

我會的。他點頭,把東西都塞進口袋。 接著開門,關門,離開紅色的世界。


企劃.**Bad Dirt** 00. 紅燈 噗浪.**布萊克** 2022.07